燃烧的影子
Chapter03 拥抱
智英目送姜晓消失在电梯的底端。在智英年幼的时候，院子边上的落叶是红色的，那抹火红总让她联想到蓬勃的生命力，遗憾的是落下来的树叶总会变得枯萎不堪。成堆的落叶旁边是熟悉的一双脚。
“智英，快离开那里，树叶要埋住你了！”
母亲的呼喊声唤回了她的思绪。她浑身一震，猛地回过头来，然而空无人影。她攥紧了拳头，紧紧闭上眼睛，努力将家中那个男人的印象从记忆里赶出去。她在脑海里临摹着母亲的模样，然后睁开眼睛，神色恢复正常。
智英回到工作台前，面无表情地继续收银。
这天晚上，智英执意要留在商场加班，留到了晚上九点。手机振动了几下，智英收完手上这笔钱，趁着没有监工员，找了摄像头的死角，打开手机，宝英的小野猪头像出现在了屏幕上。她点了进去，宝英的消息弹出来：
“你怎么失魂落魄的。”
智英愣了一下，她以为自己看起来已经够平静了。
“没事，我马上下班回去。”
智英回完消息，收好手机，检查了一遍随身物品，来到附近的狭窄更衣间里，换回自己的毛衣长裤。空气冰冷而窒息。更衣间的座位上，有件黑色的短棉衣静静躺在座椅上，座椅靠着墙。智英伸手摸向棉衣，座椅那块的空气仿佛是暖和的，她将棉衣穿在身上，小心地拉好拉链。
她靠在座椅上，静静地坐着，就像刚才这件棉衣那么安静。她分明感受到了空气中的丝丝暖意，如果可以，她愿意就在座椅上度过这一夜。
她闭上眼睛，想念着鳕鱼肠的味道。
智英环顾四周，看见了旁边货堆里藏着的一堆口罩。棉衣与口罩，都是姜晓给她的。智英想着，等发工资了一定买一件实惠的春秋着装给她。智英打开自己的社交平台，输入姜晓留下的手机号，没有出现结果。
“我应该去买个背包，不然这么多东西带不上。”
智英一边想着，一边挑出一只口罩戴上，离开了更衣场地。她绝对不能被家里那个男人发现自己在哪，即使是在商场外面被发现也不行。
智英走向距离自己不远的24小时书店。然而才走了没多远，智英就察觉到了身后的异动。她一边走一边往后瞥，站在路边稍稍回过头，看见了几个在霓虹灯下行走的男人，面色都不和善。她本来就一直保有高度的警惕之心，于是戴紧口罩往前走，找了辆大卡车，急转弯躲进卡车旁边靠近墙的位置。
她仔细捕捉着那几人的脚步声，挪步到卡车边沿的位置，悄悄向外看去。那群人停在了卡车旁的遮雨伞下，有人抽起了烟，几人之间小声交流着。虽然牠们刻意放低了声音，智英还是能清晰地听见一些内容。
“那圣人可真会装。”
“可不是嘛，人人都以为牧师圣洁的不得了，谁家孩子遇见他谁倒霉。”
“姜晓那个小崽子可能要变成叛徒了。”
随着他们谈话的东西越来越多，智英的神经也越崩越紧。
“放心，上头已经派人去找她了。”
“找她回来干什么？”
“还找回来？直接做掉。谁会在乎一个朝鲜偷渡来的家伙。”
智英冷汗直流。她可以确定两件事情。第一件事情是，这些人在讨论姜晓，以及自己的父亲；第二件事情是，姜晓可能有生命危险。
“有人要杀了姜晓……”智英的瞳孔骤然缩小。
她悄悄从另一边离开，绕了弯路去往书店，快步走进去。她靠在前几天睡觉的角落里，如果不是姜晓的棉衣，她一定会浑身无比冰凉。
这天晚上，智英做了噩梦，一群看不清脸的人追赶着姜晓，她拼命追过去想要救下姜晓，然而姜晓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，就掉下了万丈悬崖。
她猛地惊醒过来，冬日的阳光从窗户处照射进来，而她却感受不到多少温度。
智英去餐饮店吃了点早餐，再去工作的地方请了一天的假，理由是发烧。店长也没有为难她，让她好好吃药。
就在上上周，智英还能每天都回家，尽管她差不多看清了父亲的真面目，但依然相信父亲至少不会扰乱她的生活。直到那件事情发生……母亲躺在血泊里，她眼睁睁看着父亲把刀子从母亲的身体里抽出来，那一刻，所有的平衡都被打破，虚伪的幸福被碾压得粉碎，狠狠扎在她的心口。
当时的她吓坏了，立刻逃离了家。然而今天，她要再次选择逃开，从姜晓的身边逃开，在一切尚有转机之时？
“我应该告诉她。我应该当面告诉她，找个安全的地方。”
智英拨打了姜晓留下的号码。她漫无目的地沿着街道朝前走再朝后走，焦急地守候电话那头的铃音。
没有人接听。
智英试图做点事情平静下来，于是将手机铃声设成了姜晓留下的音乐，再继续拨打号码。
还是没有人接听。
智英给姜晓发了条短信，然后继续拨打。这次电话那头立刻接通了。
“智英？”姜晓的声音传来。
“我要见你。”智英急切地说。
“为什么？”姜晓的语气冷漠起来。
“我必须见你。我又不会杀了你，为什么不能见你？”智英的声音越来越急切。
姜晓听见这话，平和地问：“你流落街头了？”
智英顺着她的话说：“我没地方去！我还发烧了。我想还给你这件棉衣。”
姜晓心里不知哪根弦被触动了。在她刚来韩国的时候，有过很长一段这样的日子。那时候，她和弟弟乞讨为生，没有人愿意收留她，终于遇到有人愿意给两人饭吃，却是阴沟里的一群老鼠。
何况，自己来到韩国时已经16岁了，而智英看起来还只有14、5岁的模样。
姜晓把大概的地址报给了智英，然后挂掉了电话。
智英穿过这条街道，走向另一条街道，往姜晓所说的居民区走去。她站在居民区楼下，给姜晓打电话确定自己的位置。她不敢叫出姜晓的名字。
智英等了一会儿，看见一个面色警惕的四五十来岁的高大女人朝自己走来。
“跟我上去。”那女人环顾周围，然后拉住智英。
智英跟着她朝楼上走去。楼道里不见阳光，窄小而有安全感。智英童年时和妈妈上楼探望朋友，也是走的这种楼梯。
那女人边走边回头，将智英带到了顶层处唯一的房门口。
“你是谁？”智英问。
“叫我玄智姐就行。”面前这个女人微笑了一下，然后敲响房门。
过了不久，房门打开来，姜晓出现在二人眼前。她的面色看上去疲惫不堪，好像一夜未睡，又好像睡了太久。
“我有件事要告诉你。”智英稍微抬头说。
姜晓疑惑地看向她。
“只能单独告诉你。”智英怯怯地看着姜晓。
“这里只有我俩。”姜晓说。
智英闻言回过头去，发现玄智已经下了楼。
姜晓带智英换好鞋进屋，关紧了大门。屋里本就缺少光照，姜晓拉紧窗帘之后，屋内更是一片阴暗。
智英经过了客厅和沙发，看到一个房间，还有一个卫生间和一个很小的厨房。
“我昨天在路上听到有人说……”智英观察着姜晓的反应。
姜晓面无表情地问：“说什么？”
智英将昨晚遇到的事情告诉姜晓，然后停顿了一下。
姜晓的目光黯淡下来。
智英咬了咬牙，接着说：“有人想杀了你。”
姜晓的面色黑沉沉一片，背过身去。智英目睹姜晓走到房间里静静地整理被子，又从房间走出来，疲惫的脸色加重了两倍不止，最后坐到了沙发上。
智英小心翼翼地坐到一边去，看见姜晓手中的老旧照片，里面有个小男孩，轮廓和姜晓有些相似之处。
“这是你的亲戚？”智英问。
“嗯，这是我的弟弟。”姜晓将照片放到桌上，“两个月前去世了。”
智英张了张嘴说不出话。
姜晓去了厨房，从小冰箱里拿出一袋鳕鱼肠，用锅子煎炒熟，然后分成两个餐盘装好，端到客厅的桌上来。
智英盯着鳕鱼肠，思绪万千。她不愿将任何人想象成母亲，只是姜晓的举动，让她回味到了过去。
“我已经吃过早餐了。”智英说。
“你吃了有什么用，我还没吃。”姜晓说。
智英尴尬地笑了笑。姜晓吃了靠近自己的那盘，将另一盘推到智英身前：“快吃。”
智英没有推辞。她太想念鳕鱼肠的味道了。两人静静地吃完，指针滴答走动。姜晓放下筷子，扯出两张卷纸递给智英。
“你最好以后见到那群人就躲远点。我的弟弟就是他们的同伙杀死的。”姜晓的声音低沉得仿佛快要听不见，“马上就轮到我了。”
智英瞪大眼睛：“原来你已经知道了。”
在姜晓看似平静的面貌下，智英感受到一股洪流正在四散冲撞，击打着姜晓的防线，也波及到了智英。
紧接着，姜晓的声音细微颤抖着，说：“你别待在这了。”
智英站起身来，姜晓也跟着去开门。智英解下棉衣想还给她。
“棉衣你留着。”姜晓说。
猝不及防地，智英给了姜晓一个拥抱，迅速而真切。
智英抱了几秒就放开了姜晓，朝门外走去。
屋子里是昏暗的，楼道里更加昏暗。姜晓朝智英伸出手，又收了回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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